摆脱贫困之后…… “中国扶贫第一村”福建宁德赤溪村驻村调查

 

▲这是绿色环抱下的赤溪村(5月7日摄)。  

 

▲赤溪村村民吴伏淡在鱼塘喂鱼(5月6日摄)。  

 

▲4月26日,福鼎市赤溪村返乡创业农民沈华平(左)在菇棚向村民传授香菇种植经验。  

 

▲赤溪村村民吴思平在采摘茶叶(5月7日摄)。  

 

▲赤溪小学学生在校园玩耍(5月6日摄)。本版照片均由新华社记者张国俊拍摄 

2016年2月19日,习近平总书记通过视频连线的方式,向福建宁德市畲族村赤溪村乡亲们祝贺摆脱贫困,并叮嘱他们要再接再厉,在现有取得成绩的基础上,自强不息,继续努力。

一个备受习近平总书记关注,因脱贫成功而全国闻名的少数民族村,在摆脱贫困之后,如何突破固有的思想观念,如何积蓄更加强劲的发展动能,向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迈进?这是一道难度并不亚于脱贫的考题。记者近期在这个村蹲点4日,近距离感受和触摸这个山村的脉动和心声。

 宁静中的躁动

  脱贫后的思想图谱

夜幕下的赤溪村,宁静而安谧。这是一个四面环山的乡村。看起来和别的乡村并无两样,但记者行走在村间,家家户户闪烁着的灯光,让人时刻感受到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兴奋和躁动。

被誉为“中国扶贫第一村”的赤溪村,曾经是远近闻名的贫困村。1984年,该村人均纯收入只有166元,一度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经过30多年的“输血”“换血”“造血”扶贫,现在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均纯收入达到15696元。

摆脱贫困之后,一些村民并不安于现状。59岁的王桂炽掐着指头算了一下账,自家两三亩茶园,再向其他茶农收购一些茶叶,转手就有四五万元,大儿子开一家茶叶店,二儿子做油漆工,一年下来十来万不成问题,“温饱早就解决了,但离小康还有不小距离。”

就在记者和王桂炽攀谈未来的打算时,一个村民风风火火闯了进来。“我们村的旅游不冷不热的,急死人了。”他涨红了脸说。他叫吴伏淡,是村里的能人,现在承包了8亩的鱼塘养殖糠鱼,“全部的家当都投在里面,但来消费的游客太少了。”

记者夜访了四五户村民,一个突出的感受是,现在不少村民都想在解决贫困的基础上过上更宽裕的生活,有些渴望搭上村里发展旅游的便车,有些打算自己出来创业,但又心生畏惧……

不过,对于这个曾长期封闭的小山村而言,也有一些村民对脱贫之后能够过上安稳日子相当满意。还有一些村民由于长期被扶贫,客观上形成了一定程度的对帮扶的依赖。从靠别人扶到自己主动闯,一些村民还没有转过弯来。

“就像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要靠父母培养一样。”一名蓝姓村民说,“我们赤溪还要靠国家的投入,帮助它慢慢长大成人。”他的话引起一些村民的共鸣,有些村民对闯心存疑虑,担心失败,有些村民对土特产销售信心不足,“家家户户都有,卖不出去就只能烂在家里。”

当前,赤溪正处于从脱贫向全面小康迈进的关键阶段。只有形成共识,凝心聚力,才能发动群众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块使。赤溪村村两委的干部已经敏锐地意识到这一问题。村党总支书记杜家住说,当初扶贫时,将村民从山上整体搬迁下来,一些村民也故土难离,不愿搬迁,现在村两委正在积极想办法,准备开展新一轮思想大解放的讨论,带动更多的村民走到奔小康的大道上。

走访到深夜,还有很多村民尚未休息。可以想见,不少村民都在思索,脚下的路究竟该怎么走?这是一个需要拿出勇气和智慧来回答的急迫问题。

 从“单干”到“合作”

  一道艰难的选择题

奔小康不仅要解决富脑袋问题,还要解决方法论问题。摆脱贫困的过程是调整生产关系适应生产力的过程。摆脱贫困之后,同样需要来一场生产关系的变革,从而与新的生产力相适应。

赤溪曾有14个自然村,目前是408户1806人,其中畲族村民802人,占了40%多。不少村民走出贫困的第一步,就是从祖辈生活的半山腰上搬迁下来,加上他们家家户户都有几亩依山种植的茶园,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好起来。但作为家庭收入较为稳定来源的几亩茶园,解决了温饱问题,却无法过上富足的生活。“小农经济”状态的生产模式,显然在新的发展阶段已经很难适应。

然而,调整并非易事。村里近几年来虽然成立了几个合作社,但大多数村民还处于观望阶段。2012年,在上海事业有成的沈华平看好家乡的发展机遇,回到赤溪成立了鼎煜合作社,组织农户种植西瓜、油菜等农产品。“农业是一个周期比较长的产业,受自然、市场影响也比较大。”他坦言,“现在还处于投入阶段。”

目前参与家庭最多的是村主任吴贻国牵头的乡源合作社,有80户。黄步和与妻子原来在上海做石材生意,去年回乡加入合作社,从事香菇栽培销售。由于受气候条件和管理因素的影响,合作社发展之初并不顺利,第一期采摘没有赶上春节前,二、三期产量也不高,后来合作社请了技术员指导,产量明显提高,今年香菇价格也比较高,市场前景看好。

另外,还有一些规模较小的合作社。但相对于400多户的赤溪村而言,一家一户“分着种”仍是主要的生产方式。对几十年来习惯了单干的山里人而言,要叫他们把田地流转出来让大户来种,思想上的大弯一时很难拐过来。

“目前群众的生活基本可以做到衣食无忧,但叫他们加入合作社,他们就犹豫了。”吴贻国分析说,一方面他们习惯了过去的生产方式,另一方面他们抗风险能力还很弱,不敢冒险尝试新的生产方式。

现有的几个合作社是难得的星星之火,事实上,一些脑袋活泛的村民已经动了心思。茶叶是赤溪的传统产业,全村有1020亩的茶园,但比较分散,每户两三亩左右。村民王桂缪打算今年与大学毕业的儿子一起开个茶厂,成立合作社,流转几十亩茶园,统一管理、生产、销售。

在赤溪这个小山村,多数人对合作社还比较陌生,但是毕竟山村已经打开了封闭的大门。村里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正孕育着新的突破,突破的快慢,关系到赤溪发展的步伐。

 靠山水“吃”山水

  历史性机遇的“新烦恼”

绿水青山是很多乡村最可宝贵的资源。赤溪也不例外。这个村位于国家5A级风景名胜区、世界地质公园太姥山西南麓,九鲤溪和下山溪绕村而过,溪水清澈,山绿天蓝,空气清新,风景如画。

绿水青山如何变成金山银山?

赤溪村位于宁德福鼎市磻溪镇,地处闽东深山,过去山高路陡,致富无门。现在村里到高速公路只要不到半个小时。路通了,村民的心思也活了。他们意识到,绿水青山是发展旅游的资本,而今又迎来乡村旅游的历史性机遇。利用丰富的自然资源发展乡村旅游成为村里上上下下的共识。

赤溪村村两委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引进资金,整治旅游环境,尽快让赤溪的旅游壮大发展起来。据村第一书记王纯华介绍,赤溪是全国旅游扶贫试点村,拟开发的项目至少有35个。

自2004年起,赤溪村引进了福建省太姥山万博华旅游开发有限公司等旅游企业投资数千万元,开发了竹筏漂流、七彩蝴蝶园等旅游项目。同时,赤溪村还挖掘畲族文化、扶贫红色文化发展旅游产业,获得中国乡村旅游模范村、中国最美休闲乡村等荣誉称号。

在村民们看来,发展旅游与自己的腰包鼓不鼓有直接关联,日益增多的游客是决定他们收入的重要来源。“以前竹筏运货,一年最多一万元。”溪东自然村村民杜承丽说,“现在搞竹筏漂流,去年收入23000元,今年估计还要更高。”王纯华说,去年景区游客达到了20万人次,有160多人依靠旅游稳定就业,工资性收入达500多万元。

但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是,赤溪的旅游尚处于起步阶段,不少游客是一日游。旅游活,全盘方能活。现在村里开展的民宿、茶庄、饭店、农家乐、土特产销售等产业,都需要游客来带动发展。

然而,旅游产业看起来很美,实际运作起来绝非易事。湖里是赤溪开发旅游较早的自然村,但由于引进的旅游公司经营不善等诸多原因,现在一些旅游项目成了烂尾工程。记者在这个村座谈时,少数村民情绪较为激动。“实在支撑不下去了。”村民吴敬孵说,他以每亩700元的租金从村民手中流转了100多亩的农地,种植马铃薯、萝卜等农产品,打算销售给游客,但旅游项目没搞起来,没有游客来,加上受灾,“现在已经亏了一二十万元。”

据村干部介绍,当前赤溪发展旅游的关键是投资的钱从哪里来。村里成立了赤溪旅游发展有限公司,但旅游是大投入,赤溪今年的旅游项目有不少,但是否能够如期完成还是个问号。村民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们都希望能够搭上旅游发展的快车。

显然,对于村民收入和集体收入而言,旅游业都是乡村发展最有力的支撑。靠山吃山,但如何把青山绿水变成金山银山,光有良好的愿望不行,还要有科学的发展路径。

 年轻人的离乡与回乡

  乡村里的“变奏曲”

记者对过去的赤溪并没有直观的印象,但从村民们的口中不难知道,赤溪与全国很多村庄一样,在很长的时间里面临着人力流失问题,青壮劳动力纷纷外出寻找出路,村里活力严重不足。

但在赤溪蹲点4日中,一个明显的感觉是,这个村人气开始上升起来,不仅外来的游客多了,更重要的是本村的村民有不少回乡谋求发展了,而且不少是年轻人,这对于一个并不是十分富裕的乡村而言,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90”后的杜赢是第一个回乡创业的大学生,他成立经营的赤溪茶叶有限公司已经有600多平方米的标准化厂房,100多亩的茶叶基地,带动了周边不少农户发展,“有恋乡情结,更主要是看好赤溪的未来。”

赤溪小学也是一面镜子。“小学红火,说明人气旺。”小学校长杜承砚说,2010年时,学校只有60多个学生,现在已经增加到136个,三分之二的学龄儿童在村里就读,而且还在增加。

“一些外出打工的村民又回来了。”杜家住说,前几年青壮年外出务工占三分之二,现在只有不到五分之一。

乡村走向小康,年轻人的参与十分重要。赤溪村的未来,很大程度上要靠这些见过世面、有文化、有勇气的年轻人,他们立足村里、积极打拼,赤溪就会有更好的未来。

当然,年轻人回来,心态还很脆弱。有事干,就能待得住,而没有更好的事情做,仍然面临着是走还是留的难题。湖里自然村的几位“80后”“90后”是冲着旅游公司回来的,现在旅游公司开不下去了,他们也面临着无事可做的尴尬。

现实正在考验着这些年轻人的选择。记者夜访时,在一家叫味妙馆的饭店里碰到“90后”厨师冯步银。他的大哥、二哥都在外打工,他在出去两年后又回到家乡。“现在一年收入5万元左右。”但他也坦言,去年游客多,今年感觉少了一些。

对于下一步的打算,冯步银说还没想好,如果村里发展的好,就留下来,如果外面有更好的机会,可能就会出去工作。

 “主心骨”与“领头羊”

  解题永远在路上

加班到深夜、忙到连饭都顾不上吃……这是赤溪村村两委干部的常态。畲族小伙子钟而科在睡觉前经常要给妻子留着门,因为在村委会担任副主任的妻子钟丽眉时常要加班,而且时间不确定。

赤溪村实现历史性的变化,是多方合力作用的结果,但从这个村摆脱贫困的历程中不难发现,党委政府的“主心骨”作用和村两委的“领头羊”作用十分关键。在全面建成小康的征程中,同样如此。

30多年前,赤溪村的极贫问题因媒体报道引发社会关注,从那时起各级党委政府始终把改变赤溪村的面貌作为一件大事来抓,并从赤溪村解决贫困问题中找到解决一个地区摆脱贫困的普遍规律。

滴水穿石、久久为功、弱鸟先飞。自1994年起,下山溪等12个自然村陆续通过造福工程搬迁至中心村,彻底告别了穷山恶水。2011年,赤溪被确定为省级整村推进扶贫开发重点村,由省民族与宗教事务厅开展为期3年的挂钩帮扶。此后又陆续给予各种政策和资金扶持,改善基础设施状况,尤其是打破交通瓶颈,帮助赤溪驶上发展快车道。

扶上马,送一程。赤溪村虽然解决了贫困问题,但在建设小康过程中,各级党委政府并没有撒手不管,而是在旅游产业规划、村里公共服务供给、社会资本引进、两委班子建设、资源整合等方面还在给予指导、支持。

村两委则直接决定着村里的凝聚力与和谐度。挂职村第一书记的王纯华在赤溪忙碌了快3年的时光,这个过程充满着艰辛、付出和收获。他告诉记者,由于长期封闭,这个村的小农意识比较浓厚,曾经送钱送物的“输血”式扶贫使不少村民产生“等靠要”的心理。早些时期,村干部也有不廉洁、不团结等问题,当时,“连挂村的干部都派不出来”。

针对这种情况,王纯华带领村干部广泛开展思想教育,转变群众观念,并开展技能培训,提高群众就业创业能力。同时,通过换届选优配强村两委班子,去年7月,赤溪村党总支被授予全国先进基层党组织称号。

村总支书记杜家住看上去就是一位老练的村干部,在村里总能看到他的身影,有时在村部开会谈事,有时入户听群众意见。他家在村头承包了几亩鱼塘养鱼,除了偶尔去喂鱼食,几乎没有时间照看,家里家外都靠他的妻子一手撑着。

蹲点几天里,王纯华、杜家住和村党总支副书记张位金等村干部谈得最多的是整合村里资源发展旅游产业,同时他们还商量着要发动村民走出来自己创业,动员年轻人回乡创业。

村主任吴贻国曾经在外打拼过近20年,见过世面,又有一定的经济基础,在奔小康的道路上,寄托着村民的信任。尽管创业有风险,他还是决定自己先闯一闯,带头成立了合作社,带领大伙儿一起致富。

2020年,实现村民人均纯收入3万元,对于赤溪村而言,这个目标显然并不轻松,毕竟全村还有69户人均收入不足一万元的相对低收入群体。但相比较增收而言,村两委干部还有一项更不轻松的任务,那就是——如何调动群众主观能动性,激发他们的内生动力,以更加昂扬的斗志实现全面小康?

这是一道更具挑战性的难题。答卷还远未完成。(记者郭奔胜、沈汝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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