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中旬，多家媒体报道了这样一条消息：北京市公安局网安总队首次成功打掉一个利用“暗网”等互联网媒介传播儿童淫秽信息的群体，抓获8名犯罪嫌疑人。

这起案件成为中国破获的首例境外隐秘网络违法犯罪案件。而在报道中，也第一次提及了一个词——“暗网”。

北京网安总队民警张敏告诉新京报记者，“暗网”是一种境外隐秘网络，也叫“深网”，是常规的搜索引擎没法搜到的网络。正因为其信息难以被搜索，因而成为滋生犯罪的温床。

传播儿童色情的重要一环

3月13日晚，突然出现在家里的警察，让孙平(化名)一度惊慌失措。他是北京本地人，在一所名校上大二，再过半个月就要去德国留学。

警方在他房间内搜获的移动硬盘和电脑中，有400G的容量是各种涉及强奸猥亵儿童的内容。在互联网上，他将这些非法内容进行传播。

按照孙平的供述，2015年年底，一位好友把他拉进了某QQ群内，群里传播着多个淫秽视频。

此后，他不仅经常利用QQ群、百度网盘等传播儿童色情视频，而且进入境外隐秘网络，进行儿童色情信息传播。

据办案民警介绍，孙平的儿童色情传播主要分为三步。

首先，他在QQ群内获得相关视频。其加入的十几个QQ群，专门用来传播儿童淫秽视频、图片、音频、小说等资料，群成员可以直接在群里下载或利用群里分享的百度网盘链接下载。为了逃避侦查打击，这些群保留时间一般是十几天。

在国内获得了视频等信息后，孙平再将这些视频上传到境外隐秘网络上，以此获得会员等级的提升，从而从中获得更多的视频。

最后，孙平将这些境外隐秘网络获得的视频传播到QQ群内。

不难看出，境外隐秘网络成了孙平传播儿童色情视频中的重要一环。

办案民警张敏告诉新京报记者，孙平所在的那个境外隐秘网络平台，是一个隐匿的空间，平台有一个管理员，只有先把自己搜集的视频发邮件给管理员，表示自己是同类人，获得认可后才能加入平台，从而进行交流和视频交换。

“通过自己的活跃程度，上传别人没见过的图片和视频，管理员就会提高你的等级。”张敏介绍，“我们抓到孙平的时候，他的等级在网站里是非常高的，所有人上传的视频都能看到。”

虽然技术门槛高，但在境外隐秘网络里，孙平并没有因此获利，张敏告诉新京报记者，“他就是想炫耀自己，获得个人虚荣心的满足，想说自己能获取国外的视频。”

根据警方统计，孙平利用境外隐秘网络传播视频100余个，点击率高达2万余次，回复率7000余次。

人们身在其中就像戴着面具

一般而言，人们日常接触的互联网世界被称作明网，通过谷歌、百度能搜索到的信息基本属于此范围。

那些常规的搜索引擎没法搜到的网络，就是境外隐秘网络，俗称“暗网”。它需要通过特定的技术手段才能进入。

国家计算机网络应急技术处理协调中心的一篇名为《“暗网”应用情况及监管方法研究》的论文介绍道，境外隐秘网络的匿名性极强，它通过采用分布式、多节点的数据访问方式和多层数据加密，为每一个数据包设计了一个加密的IP地址进行通信。

也是因为匿名性强这个特性，监管的阳光难以洒进，境外隐秘网络显得愈发黑暗，人们身在其中，就像戴着面具，人性深处的阴暗面被激发出来，那里也成了罪恶的滋生地。

据北京市网安总队介绍，“我们日常可见网络信息量仅占总量的4%，将近96%的信息都存于境外隐秘网络中，由于普通方式很难进入，越来越多的不法分子在这里进行犯罪交易。”

按相关媒体报道，创造境外隐秘网络的源头来自于美国军方。1995年，美国海军为了保护船只之间的通讯网络安全、避免被敌军跟踪信号，启动了一项旨在通过代理服务器加密传输数据的技术开发。这个产品被命名为洋葱路由，Tor是其简称。

一年后，美国海军研究实验室的3位科学家发表论文《掩藏路由信息》，提出了该技术原型，“在某个系统中，任何使用者在连接互联网时都会实时处于匿名状态，而不会向服务器泄露身份。”

2003年10月，美国海军研究实验室陷入财政紧缺的状态，便砍掉了对于Tor的资金支持。令人没有想到的是，由于科学家最早设计Tor的时候只顾着让这个系统更加隐秘和难以被发现，发展到后来，Tor就像一个科学怪兽，彻底失去控制。

如今，境外隐秘网络俨然是一个独立的世界，虚拟货币比特币因为自身特性，具有极强的匿名性，成为了这个世界的通用货币。

中国网警第一次接触

不可忽视的现实是，目前警方对境外隐秘网络的了解仍处于起步阶段。

据了解，境外隐秘网络由于技术的特点，通过一系列匿名节点加密信息，隐私性能极强。

网警介绍，他们先用三天时间，掌握了境外隐秘网络的技术特点，此后才能开展下一步。

“美方提供了一个虚拟身份，我们根据这个虚拟身份开展工作，锁定了这个人的真实身份。”张敏告诉新京报记者。

办案民警经过六天六夜的网上“蹲守”，逐渐摸清了嫌疑人的上网规律和个人信息，固定了大量涉案视频、点击、评论等证据。

当这个犯罪嫌疑人的面孔逐渐清晰时，民警锁定了上传视频的孙平。在孙平再次活动时，专案组在朝阳区将其抓获。

张敏告诉新京报记者，通过境外隐秘网络查案，这与此前电信诈骗案件不同。

他办过的许多电信诈骗案件，涉案人员有着明显的上下级属性，呈现树状结构，越往上人数越少，地位也越核心。通常他们的做法是，抓住最上游的那个，进行根源打击。

但境外隐秘网络一案，呈现的却是一个发散的网状结构，孙平仅仅是这个网络中的一个点，还有若干个涉案人员，与孙平处于同样地位。

在对电子设备勘验期间，张敏对这些视频逐一审验，并通过对嫌疑人社会关系的深度梳理，进一步摸清了多名同案人员。

2016年6月，警方锁定了除孙平外，其他涉嫌传播儿童淫秽信息的QQ群群主、管理员、群活跃分子等在京犯罪嫌疑人7名。经工作，该7人均因涉嫌传播淫秽物品罪被依法刑事拘留。

此后，经公安部统一行动，警方一举抓获了各地强奸、猥亵儿童嫌疑人17名。嫌疑人多自行拍摄强奸猥亵女童视频，并上传至网络，通过QQ群等方式进行传播，按照一定价格进行非法买卖。

进入者追悔莫及

因为好奇，张东(化名)在两年前进入了境外隐秘网络。

如今，面对与他当初同样好奇境外隐秘网络的人，他在一个网络论坛里告诉他们，“千万不要进去。”

张东回忆起自己的那段经历，对此十分后悔，他告诉新京报记者，自己的心理承受力不强，对于境外隐秘网络空间内一些无底线非法的行为，“心里有暗影。”

在这个网络论坛里，与张东同样经历的还有不少人，他们大都有着相同的故事，因为好奇，曾进入了境外隐秘网络内，但是最终发现，阴暗世界里的一些内容超出了正常人的接受范围，由此追悔莫及。

著名黑客、中国红客联盟创始人林勇对境外隐秘网络的观点鲜明：“不建议去那里。”

“目前很多网帖对Tor的介绍过于耸人听闻，反而激起了人们的好奇，其实这就是一块位于法律边缘的空间。”一位长期出入境外隐秘网络的电脑工程师介绍说。

按照一位曾在境外隐秘网络登录中文论坛的人士讲述，中文论坛里的活跃度并不高，在线人数仅有几个。像许多论坛一样，那里同样存在违禁品黑市，但讽刺的是，中文论坛里管理员也发帖质疑这些信息，多半都是假的。

在孙平被抓后，这件事情也在中文论坛里被讨论，有人发帖称，“有些东西不要碰。为什么有人就偏偏要认为，进入洋葱网络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呢？”

并非法外之地

虽然匿名性极强，但这个隐秘的网络之地也并非完全的法外之地。

一位曾进入过境外隐秘网络的人士告诉新京报记者，从技术的角度来说，上网者IP并不是完全不能被追踪，“只要你在上边下载过东西，或者给浏览器装过插件，就会根据上传的数据查到IP地址。”

这位人士介绍，所谓暗网尽管表面看起来黑市很繁荣，交易信息众多，但真实的情况是，黑市里骗子居多，不少人利用匿名性强的特点，发布虚假信息，买家交钱之后卖家并不发货的不在少数。

“信任是一个很大的成本。黑市中的交易平台类似明网里的淘宝，虽然看起来有平台做保障，但是一段时间后，平台同样经常消失，不是卷款逃跑就是被抓。”一位上过境外隐秘网络的电脑工程师也表达了相同的观点。

他告诉新京报记者，境外隐秘网络本身并不是那么的安全，它的原理相当于上传数据后，会在不同节点被加密再传给你，所以最后一个拿到数据的节点是能看到你的，有数据统计，最后的节点有30%是美国政府掌握。

境外隐秘网络上著名的“丝绸之路”被查处证明，来自现实世界的监管力量已经能够渗透到这个黑暗世界当中。

根据美国《新闻周刊》报道，2010年，美国人罗斯·乌布利希在暗网中建立名为“丝绸之路”的非法交易平台，可卡因、无登记的手枪、私人杀手、儿童色情服务，一切违禁的商品，都明码标价，而且只支持比特币交易。网站拥有评分系统，能够把评价不好的卖家进行排斥。

但最终，“丝绸之路”网站的壮大引起了美国政府注意，2013年10月1日，FBI在旧金山将乌布利希抓获。

此后，还出现过丝绸之路2.0版本，但也已被查封。

如今，世界各国也在寻求合作，共同打击这个犯罪的温床。美国国土安全局网站显示，今年10月22日至28日，美国、英国、澳大利亚、加拿大等多国组成联合执法机构，对地下网络空间中的非法交易进行打击。而这只是诸多执法行动中的一次。

“大家印象中，境外隐秘网络是隐蔽的，肆意妄为的，但实际上，它不是法外之地。”破获中国首例境外隐秘网络违法犯罪案件后，张敏告诉记者，“只要接入互联网，就是有迹可循。不管藏在哪里，网警都可以把你找到。”

新京报记者 刘子珩 实习生 黄斌 张琪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