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判死刑却“死而复生”再作恶 孙小果的背后都有谁?

孙小果

1998年被判处死刑却“复活”再作恶

改判20年又一次次减刑

荒诞离奇的背后

有哪些公职人员徇私枉法?

他的父母扮演了什么角色?

《新闻调查》详解

孙小果的“复活”与覆灭

谁导演了

孙小果的“死而复生”?

2019年3月,一个叫孙小果的人因故意伤害案被昆明市官渡区人民法院决定逮捕,公安机关调查发现,孙小果曾经作下不少恶行,涉嫌涉黑涉恶团伙犯罪。孙小果这个名字一经公布,顿时引起轰动。许多昆明人都有印象,20多年前就有个孙小果,犯下多起性质恶劣的大案,1998年已经被判处死刑。这是不是同一个孙小果呢?

专案组成员 昆明市公安局刑事犯罪侦查支队一级警长蒋彪:死刑已经执行的,怎么他没死啊?有这样一个概念,诧异,非常诧异。

这个孙小果正是20多年前那个孙小果。公众高度关注:一个被判死刑的人为什么能“复活”并再次作恶,背后是否有公职人员徇私枉法?全国扫黑除恶专项斗争领导小组办公室将孙小果涉黑案列为重点案件,挂牌督办;中央政法委、中央纪委国家监委、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司法部六部委联合组成专案组进驻昆明,分工合作,展开全面调查。

云南省纪委监委工作人员陈浩:司法是社会正义的最后一道防线。为什么孙小果这个案子影响震动这么大,真是触碰到了普通老百姓的一个心里的底线了。

之所以很多云南人对孙小果这个名字印象深刻,是因为当年他犯下的案件情节极其恶劣,曾经被云南媒体报道,广为人知。他第一次犯罪,要追溯到1994年10月16日。环城南路是昆明市的一条主干道,每天人来车往,孙小果和其他四名男子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这条路上将两名女青年强行拉上车,开到郊区偏僻的地方实施轮奸。当时孙小果并不是主犯且未满18岁,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

然而,1997年,本应该在监狱服刑的孙小果,离奇地出现在了社会上并再次犯下多桩重案。当时他作案的地点叫做茶苑楼宾馆,在这里,他一周时间内先后强奸4名女性,其中1名是未满14岁的幼女,另外3人也都是18岁以下的未成年人。此外,他还在一家娱乐城非法拘禁并虐待侮辱两名女性,造成严重伤害,作案手段的残忍令公众哗然。

昆明市公安局刑事犯罪侦查支队一级警长蒋彪:他的那种行为实际上是很暴虐的,让女孩咬着一个石茶几的面板上,咬住,拿嘴咬住,然后他在上面一脚踢上去。小女孩反抗不愿意,让手下人下去打,拖到楼下去打,打到什么样的标准呢?打到他认不出来。

在专案组重新对孙小果案进行调查的过程中,对当年的受害者一一进行了回访取证,虽然已经过了20多年,但专案组成员仍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孙小果当年的罪行对受害者的伤害。

昆明市公安局刑事犯罪侦查支队一级警长蒋彪:我在接触其中一个被害人的时候,那女孩说到当年情况的时候,她那个手,她浑身都不由自主地那种颤栗,就是马上给你感觉到她当年那种紧张的情绪又体现出来。20多年了,说起这个事情,还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可想而知当年她受的伤害有多深。

经调查,发现是孙小果的母亲孙鹤予和继父李桥忠,在1995年找关系非法为孙小果办理了取保候审,随后又非法为其办理了保外就医,使得他第一次犯罪就没有受到处罚,继而在1997年再次犯罪。

云南省纪委监委工作人员陈浩:孙小果的母亲搞一个假的病历,然后就做了一个保外就医,第一次就让他逃避了处罚。一天牢也没坐那次。

孙小果母亲孙鹤予,早先是昆明市公安局官渡分局民警,继父李桥忠当时是五华分局副局长。1998年,二人就因包庇孙小果1994年所犯强奸案被查处,孙鹤予被开除公职并以包庇罪判处有期徒刑5年;李桥忠受到留党察看两年和撤职处分;给孙小果违规办理取保候审的两名警察也被以渎职罪追究了刑事责任。孙小果也因1997年再次犯下多桩重案,于1998年2月被昆明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公众都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终结了,没想到20年后类似情节再次上演,而且这次更匪夷所思,是“死而复生”。

调查发现,孙小果是2010年4月出狱重回社会的,实际服刑不到13年。出狱后他注册多家公司,经营多家酒吧夜店,成了昆明夜场上颇有名气的“大哥”。貌似合法的公司外衣下其实做着诸多违法犯罪的勾当,开设赌场、放高利贷、非法拘禁、故意伤害,不一而足。直到2019年3月,孙小果和同伙在一家KTV打架斗殴,一脚踢爆了对方的膀胱,将对方打成二级重伤,才再次被逮捕。他的身份曝光后引来舆论哗然,网络上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孙小果背后到底水有多深。

昆明市公安局刑事犯罪侦查支队一级警长蒋彪:以前的这些受害者,他们觉得当年被死刑的人都可以改判成有期徒刑甚至没坐几年牢就出来了,这是要多大的势力,多大的能力,他就觉得你们能搞定他吗?还是你们就是来走过场?

彻查并公布孙小果案的真相,关乎社会对法治公平正义的信心。政法机关对孙小果涉黑涉恶团伙犯罪展开调查的同时,纪检监察机关也成立专案组与政法机关协同办案,彻查背后的“保护伞”和涉黑涉恶腐败问题,对涉及的一百多名公职人员进行了审查调查,最终查清了这一案件中存在的公职人员徇私枉法行为。

云南省纪委监委工作人员张雪贫:中间只要有一个人是严格执法,他的这个事情就走不下去。每一个人都松这么一个小口子,最后就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调查发现,孙小果1998年一审被判处死刑之后,先后经历了两次改判。第一次是1999年,孙小果被判处死刑后上诉,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经二审,改判为死刑缓期两年执行。经调查,这次二审改判在事实认定和适用法律上存在错误,但并未发现徇私枉法情节。

改判死缓后,孙小果被投入云南省第一监狱,按照法律,死刑缓期两年期间没有新的犯罪,则转为无期徒刑。如果孙小果就此依法服刑,也不可能再为祸社会,然而,2003年他的母亲孙鹤予刑满释放后,又一门心思要从监狱里捞人。

孙小果母亲孙鹤予:很矛盾,也很恨他。你说不疼他吧,也不可能。 总是想让他(受处罚)能够轻一点,有溺爱在里面,这是我的问题。你说做这个母亲做得失败不?很失败,真的,很失败。

孙鹤予当时已被开除公职,但李桥忠仕途又有了起色,在五华区城管局担任局长。孙鹤予于是和李桥忠提出让他再去找关系,李桥忠也就一口答应。

孙小果继父李桥忠:他是他妈生的,他妈是我的老婆,作为他的继父,他妈提出来这个东西,(我)肯定是找熟人,更好说话,更好通融。

调查发现,正是李桥忠和孙鹤予的多方运作,致使2007年9月,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对于孙小果案启动再审,并最终由死缓改判孙小果有期徒刑二十年。这一再审改判显然极不正常。

调查组循着这次再审的流程,逐一对照每一个关口的权限和职责,由此锁定了每一关的责任人,并发现多个环节都有公职人员严重徇私枉法。

立案是启动再审程序的第一关。李桥忠打听到时任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立案庭庭长的田波和自己先后在同一个部队服役,就辗转托战友约田波吃饭,并分两次送给田波10万元,希望他在立案上予以关照。

田波自己心里其实明知,这个案子不符合立案再审条件,但同时却又有种侥幸的想法,觉得自己卖个人情或许也问题不大。

时任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立案庭庭长田波:我当然觉得这个案子确实不该立案,不该立案再审,但是我觉得立起来,改和不改,那是另外一回事。即使能够立起来,你审监庭、最后审委会讨论也过不了,我是这样想的。

田波觉得立案之后反正还有审判关,但负责审判关的人可不这么看。

时任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审判监督庭庭长梁子安:再审程序第一关是立案庭,立案庭不立案我这里永远没案子。确实有错误你才能立,没有错误你凭什么立?

梁子安,正是再审程序的下一关:时任审判监督庭的庭长。他埋怨立案关没有把好,但他自己也没能把好审判关。案子到了他这里,李桥忠夫妇自然也就把他列为重点公关的对象,向他行贿十余万元。

时任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审判监督庭庭长梁子安:改这个案子的时候,实际上我当时也知道这是不对的,交给你的就是一个关口,那你把不住这个关口,后面这个是有经验教训的。

当时梁子安明知这个案子不该改,但面子上又抹不开,于是他告诉李桥忠夫妇,这事难度大,建议他们再找找院领导。时任云南省高院院长是赵仕杰,虽然李桥忠不认识赵仕杰,但却绕着弯子,找到了能和赵仕杰说上话的人。

时任云南省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人民检察院党组成员 副检察长刘天鸣:李桥忠这个人呢,就是一件事情你只要放在他那儿,尽管他官儿不大,但是他通过绕,我不认识你吗,你认识他,他认识他,他认识他,最后绕到那儿,这是决策者,行了。那个年代就吃饭,吃吃吃一路吃过去,再集中火力,再送点东西,找到了能办事也能办成事的人。

调查发现,李桥忠通过不止一个人和赵仕杰打了招呼,其中之一是时任云南省长秦光荣的秘书袁鹏,李桥忠辗转通过一个私人老板结识了袁鹏,送了3万元,袁鹏接受请托给赵仕杰打了个电话。

云南省纪委监委工作人员张雪贫:袁鹏是省里面主要领导的秘书,当时李桥忠告诉孙鹤予说,他是当秘书的,他背后的人官有多大,他的权力就有多大,对方接到电话时,那考虑的肯定是这个人,你这个事情是你跟我提的,还是你背后的人跟我提的。

这些绕着圈子打的招呼起到了作用。赵仕杰找到梁子安提了这个案子,大意是如果能动就能一动。

时任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审判监督庭庭长梁子安:他(赵仕杰)这个人,一般就是他意思表露了就拉倒了。我当时只要表个态,我保留意见,也行。但是毕竟没有。我第一句话是盲从领导,第二句话,我是丧失原则。

孙小果案再审历时一年,进行了三次审委会讨论,之所以反复讨论,正是因为不少审委会成员都认为,这个案子事实证据没有错误,不该改判。这间庄严的审委会会议厅,每个人只要走进这里,就应当摒除一切外界影响,只仰望至高无上的法律,遗憾的是,少数人最终将人情关系和领导意愿带进了属于法律的空间,并凌驾在了法律之上。

时任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审判监督庭庭长梁子安:最后一次合议,表态就这样的,事实不动了,就把刑期改了。这个案子谁都不敢动事实。

就这样,孙小果完成了“复活”的重要一步,刑期变成了有期徒刑20年。

孙小果的减刑之路

为什么如此顺利?

孙小果“复活”之后,李桥忠夫妇又在监狱系统活动,操作违规减刑。时任云南省监狱管理局政委的罗正云,恰巧和李桥忠既是老乡又是战友。

时任云南省监狱管理局政委罗正云:1983年到1997年的时候他是在部队工作,是和我在一个部队。

罗正云把时任云南省第一监狱政委刘思源叫来和李桥忠一起吃饭,嘴上说在原则范围内关照,下属也就心领神会。

时任云南省第一监狱政委刘思源:罗正云一句话,我们肯定是要买账的。跟分管的副监狱长说,反正领导既然说了关照,你们关照好就行了。

孙小果在监狱里从此得到了特殊待遇,每个月考核都是满分,连续七年被评为劳动改造积极分子,接连获得减刑。孙鹤予和李桥忠除了通过监狱主要领导打招呼,也通过各种手段直接拉拢孙小果所在监区多名干警,让儿子在生活上得到全方位的特殊关照。

尤其荒唐的是,孙小果还号称在监狱里发明了一个“联动锁紧式防盗窨井盖”,向国家知识产权局申请后获得了实用新型专利,第一监狱据此认定孙小果“重大立功”再次报请减刑,事实上,大家都清楚这不可能是孙小果发明的。

时任云南省监狱管理局政委罗正云:孙小果能够搞什么专利,书都没有读过他搞什么专利。

时任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审判监督庭庭长梁子安:关在里面十多年,不读书的人,他有个发明,我说咋想的?

时任云南省第一监狱政委刘思源:减不减,法官把关去,减不减反正我就不管你了,该关照关照,我也报了反正。

监狱申报的减刑材料,要经过昆明市中级人民法院审核才能予以减刑。李桥忠就又通过战友圈子,找到了负责的审判长陈超,仍然是通过吃请行贿等手段,致使减刑得以顺利通过。

时任昆明市中级人民法院审判监督庭副庭长陈超:每天他打电话给我,天天都来找我,来找我,通过关系来找我。

监狱方面觉得减不减刑反正法院最终把关,而陈超则觉得,反正监狱方面已经为孙小果的“发明”背书,自己据此批准减刑也说得过去。

时任昆明市中级人民法院审判监督庭副庭长陈超:人家监狱做的这些材料都是整整齐齐的,都是同意,都是真实有效。他画图纸这些,他们都有出了证人,出了这些。

事实上,井盖设计图纸其实是孙鹤予托时任云南省第一监狱的总工程师王开贵从外面带进去的,当时一监有机械加工车间,从技术到材料都有便利条件,在一些监狱干警帮助下,同监其他懂技术的犯人制作出了模型。孙小果的设计陈述材料经鉴定都不是本人笔迹,是由同监犯人代写的。当年,只要任何一个环节对此较真,这一造假并不难揭穿,但相关各方却都睁只眼闭只眼。

时任云南省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人民检察院党组成员 副检察长刘天鸣:其实法庭要认真核实一句话就搞定了。我们审讯他(孙小果)的时候,他到死他都说这个东西他发明的,没假,不假。我说那行,那现在来来来,我给你纸,给你笔,还需要什么样的制图工具,你要实在不会画,我把原图给你照着画,照着画他都画不出来。

调查表明,孙小果在云南省第一监狱总共减刑3次,2009年1月转监到云南省第二监狱,在第二监狱又减刑两次,于2010年4月出狱,实际服刑时间为12年5个月。之所以中间要由第一监狱转到第二监狱,是因为违规减刑遇到了阻力。

时任云南省监狱管理局政委罗正云:2008年,李桥忠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说是孙小果在一监减刑未能得到通过,他说主要是一监的一个纪委书记叫何绍平,持不同意见,而且态度非常坚决,你能不能跟他说一下。

调查组调取当年的减刑会议记录,记录显示,时任第一监狱纪委书记何绍平在多次会议上都提出了反对意见,认为孙小果的减刑不符合规定,不同意予以申报减刑。何绍平也还清晰地记得,罗正云为此专门打来了电话。

时任云南省第一监狱纪委书记何绍平:他说孙小果减刑你怎么不同意,我说不是我不同意减,他这个是不符合规定。他说你们这个规定太多了,我说不是我们的规定多,我说这个是司法部和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的规定。

虽然领导打了电话过问,但下一次会议上,何绍平仍然不同意。

时任云南省第一监狱纪委书记何绍平:我还是坚持不同意,我不图什么,我必须要依法,你领导认为我不行,你给我换了就算了,没事。当时我的身份是纪委书记,纪委书记就有这个职责,对这个事情进行监督。

尽管当年何绍平让罗正云碰了钉子,但罗正云如今说起他,反而很是尊重。

时任云南省监狱管理局政委罗正云:何绍平明确告诉我,说他不同意减刑。他坚持这个原则是对的。

正是因为何绍平的反对,罗正云等人只好将孙小果转到第二监狱,绕过何绍平继续操作。当领导打的招呼超越了纪律法律的红线,是顺从领导的意愿,还是维护纪律法律的尊严?何绍平用行为说明,在领导面前并不是不能坚持原则。如果多一些人能这样选择,孙小果也不可能“复活”,但遗憾的是,许多人选择了另一个答案。

云南省纪委监委工作人员陈浩:大家都觉得,我这里通融一下,卖个面子给个人情,应该没什么问题,后面还有人会来把关,我只是它当中的一个环节,不重要。都是这种想法,就最终就导致这个事情就办成了。

很多网友们都曾经疑问:孙小果家的人究竟有多大的权力,能办成这么多事情?网上曾一度流传各种版本的传言,有的说孙小果的生父身居高位,有的说他的爷爷、姥爷才是大官、有的说他的哥哥是法院院长等等,但调查下来,孙家人的身份职业都已经公开,这些传言都并不属实。调查人员起初其实也有同样的疑惑,当一路查下来,发现孙家最大的官员只是继父这个区城管局长,却成功打通了层层关节,堪称拍案惊奇。

虽然不少人收受了孙家的钱物,但他们都表示其实主要不是图财,更多的是因为朋友圈、战友圈的熟人请托,看的是人情和面子。看似匪夷所思的背后,其实深刻地反映了那个时代社会风气的积弊。

云南省纪委监委工作人员张雪贫:这个案子,我觉得最大的警示就是朋友之间帮忙要有边界的。每一个人都觉得好像我做的这个事情在整件事情中不重要嘛,实际上就是一步一步层层失守,最后阵地就被攻破了。

纪检监察机关将涉嫌违法犯罪的公职人员移交司法审理,2019年12月15日,19名涉孙小果案公职人员和重要关系人职务犯罪案公开宣判,19人分别被判处两年至二十年不等有期徒刑。他们当中不少人过去都身在司法、执法部门,如今却因违法受到制裁,留下沉重的警示。

时任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立案庭庭长田波:判决拿到那一天我掉眼泪了,做了一辈子的法官,结果成了罪犯。

时任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审判监督庭庭长梁子安:对中国法治的伤害确实也是大的,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我认罪,应该承担责任。

云南省纪委监委工作人员陈浩:公职人员对这个手中的权力,对国家的法律的话,要有一种敬畏之心,一次不公正的审判,污染的是水源,(对)社会的影响会更大。

“我老公做事

从来就没有没办成的”

孙小果的母亲孙鹤予,因徇私枉法罪、徇私舞弊减刑罪、行贿罪、受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继父李桥忠因徇私枉法罪、徇私舞弊减刑罪、受贿罪、行贿罪、单位行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九年。孙小果一案,也在如何为人父母的问题上引人深思。

孙小果母亲孙鹤予:没有如果,没有如果,也没有后悔药。

许多犯罪者人格的养成,都和成长经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在孙小果一再违法犯罪的过程中,也不时能窥见家庭的影响。专案组成员在办案期间和孙小果一家多次深入谈话,对此感受颇深。

昆明市公安局刑事犯罪侦查支队一级警长蒋彪:孙小果小学这段时间,他母亲和他父亲就离异了,在离异前期这段时间,夫妻两人经常吵闹甚至动手,所以对孙小果的影响是非常大的。在他眼睛里感觉很多都是暴力。

孙小果的犯罪行为中都有着十分明显的暴力元素,而暴力的种子,或许就来自他的童年时期。孙小果的生父陈跃1982年与孙鹤予离婚,1996年因酗酒引发脑溢血中风瘫痪,已于2016年8月20日去世。据孙鹤予讲述,前夫一贯酗酒,喝醉后对母子经常有家庭暴力行为,至今孙鹤予仍然不愿多回忆关于他的细节。

孙小果母亲孙鹤予:喝了酒就暴力呗,不提他了,不想提他。说起来太难过了,提他就生气。

父母离婚时孙小果5岁,虽然判给了母亲,但在孙鹤予再次组织家庭之前,实际上长时间和父亲一起生活。

孙小果母亲孙鹤予:我每天早出晚归的,对小孩是没法管的。对小孩子可能是忽略了吧,忽略了好多,所以也对不起小孩的。

少年时期,孙小果开始步入歧途。初中前后,他就在社会上结识了一些不良少年,并逐渐成为领头人。

昆明市公安局刑事犯罪侦查支队一级警长蒋彪:要固定这个社会人格的这段时期,刚好这段时期他成了一帮小混混的头目,这个过程当中他表现出来的就是一种暴力,暴力性非常强。

1992年,孙鹤予和李桥忠结婚,生活稳定下来,才把孙小果接到了自己身边一起生活。

云南省纪委监委工作人员陈浩:孙鹤予她跟我说,她那个时候相对稳定了以后,回去以后看到孙小果就被他生父打骂,然后就极力地想把他接回去。接回来以后,她就觉得她对孙小果亏欠太多。

这时,孙小果已经是15岁的少年,两年之后,他17岁时就犯下了第一桩强奸罪案。而孙鹤予不去考虑儿子行为的是非,而是通过假造病历为他非法办理保外就医,让他实际逃脱了惩处。否则,1997年孙小果应该还在监狱服刑,也无法再次犯下四宗强奸案等重罪。

2019年孙小果再审案审判长 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刑一庭副庭长后锋:这个和家庭教育这是分不开的。第一次1994年犯了强奸罪以后被判了刑,应该是老老实实接受改造,把自己所有的刑期,法院判的所有刑期给服完掉,让他重新去走入社会,重新去做一个孙小果,那么可能结果的话还是完全不同。

然而,孙鹤予并不是这样去看待问题,对于孙小果的犯罪行为,她总是会找借口来为他辩解。

孙小果母亲孙鹤予:儿子出那个事,让我很头疼,真的,一个实际上对这类的事情,案子吧,实际上我们是很憎恨的。但是当时我也在想,他确实那个时候确实不满18岁,小孩长大他就会懂事了。

对于孙小果当时的犯罪行为,家长不是去教育、纠正,而是动用非法手段去包庇袒护,导致的结果,是孙小果更加觉得有恃无恐,犯下更为恶劣的罪行。对于儿子强奸、虐待多名女性的事实,孙鹤予仍然不反思儿子和自身的问题,而是埋怨当时的媒体报道激起了民愤。

孙小果母亲孙鹤予:我很反感,我也不同意这样报道,把我的职业,我老公的职业,这种写到报纸上,这种实际上是有一种挑起民愤的感觉。

媒体之所以将孙鹤予和李桥忠的职务披露出来,是质疑他们利用职务之便包庇纵容孙小果,这一质疑并非空穴来风,最终也被查实确有其事。孙鹤予似乎至今仍然不明白:公众对此事的愤慨,并非由于哪家媒体的报道,而是由于孙小果自身的行为。

2019年孙小果再审案审判长 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刑一庭副庭长后锋:被害人都是未成年人,其中还包括幼女一名,咱们国家对未成年人的保护,自始至终是没有改变过的,针对未成年人的犯罪都是处于一种从重从严打击的一种状态,这个也是没有改变过的,这次犯罪,已经属于强奸罪以后,再次犯强奸罪,犯罪的手段极其恶劣,主观恶性极深,犯罪的情节极其严重,按照《刑法》的关于死刑的规定,那么这种情形就属于依法应当判处死刑的情形。

孙小果于1998年被判死刑之后,孙鹤予又和1995年一样,想方设法要帮儿子逃避惩处。时至今日,孙鹤予仍然认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母爱。

孙小果母亲孙鹤予:母亲会为儿子做一切的。这就是母亲,不会去考虑后果。

爱自己的子女是人之常情,但究竟什么是爱,该怎样去爱,却是每个为人父母者都需要思考的问题。并不是所有母亲的答案都会和孙鹤予一样,但孙鹤予似乎并不明白这一点,或者即便明白,也不愿承认。

云南省纪委监委工作人员张雪贫:她认为孙小果之所以没走上正道跟她是有关系的,有很多的负疚感,所以她一直是在弥补,所以就扭曲了这种母爱了。

想帮孙小果脱罪的始作俑者是母亲孙鹤予,而许多事情的具体操作者则是继父李桥忠。他找关系的突出“能力”,在这一事件中发挥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时任云南省监狱管理局政委罗正云:这个人善于社交,因为平时从他在外面的关系上,看到他们经常和有些人在外面小店里面,总队外面小店里面吃饭,喝酒。

云南省纪委监委工作人员张雪贫:李桥忠这个人一直以来是以善处关系,个人能力强(著称),比如说梁子安搬家,他就会给他送两棵花,别人会觉得很贴心这个人,比如说罗正云喜欢吃牛肉,他请罗正云就是吃简单的煮牛肉,也不是什么很高档的地方,他的交往就让别人觉得这个人挺好。

善交际、会办事,是很多涉案人对李桥忠的评价。真正了解李桥忠的人知道,这正是他安身立命的最大本领,他自己还为这方面的“能力”很是自豪。

孙小果母亲孙鹤予:我老公,我非常同意他的一句话,为什么他要去办这个事情?他说这实际上是一个人能力的体现。我觉得他说这个话是真实的,我老公做事,从来就没有没办成的事。他的智商情商特别高,他也乐意帮朋友的忙,所以他找朋友办事,那也是非常顺当。

在李桥忠的全力活动下,孙小果于2010年走出监狱,再次踏入社会。而他开公司、办酒吧夜店的启动资金,都是从母亲那里要来。孙鹤予这些年经商攒下了不少家产,她对于儿子在做些什么并不都清楚,但只要儿子开口要什么,就是有求必应。孙小果出狱后还很快就买下了一栋价格近千万的别墅,钱也是孙鹤予给的。

孙小果母亲孙鹤予:先是住在我那个地方,因为我跟我老公不睡懒觉,他就觉得烦,他就要自己买房。后来他就找我了,我就也给他买房。但是我不知道他看上的房那种,这么这么豪华。找我,妈妈你先借给我吧,我说借什么借?你这个小骗子,儿子找妈借钱可能还吗?

一个从小在家庭暴力环境中长大的儿子,一个对儿子抱有愧疚感、因而无原则溺爱的母亲,再加上一个善于拉关系、也惯于靠拉关系办事的继父,一个家庭是由这三方组成,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看似偶然,其实,或许有其必然。

孙小果母亲孙鹤予:我老公他,唉,怎么讲呢?实际上真的挺对不起他的,把他害了。如果我儿子跟我就是普普通通的,他也知道这个老妈没有这个能力,可能胆子会小一些吧,会不会这样?

2019年,孙小果终于再次犯罪被拘捕,因涉嫌涉黑涉恶团伙犯罪被彻底调查。起初面对专案组,孙小果仍然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

昆明市公安局刑事犯罪侦查支队一级警长蒋彪:他见到我们的时候,很不屑一顾的,无所谓的,因为从他以前的犯罪经历当中,几次都是这样的结果,所以给他形成了他觉得这个事情是能搞定的(想法),他们家里人是会把这些事情都摆平的。

然而,这一次,没有任何人能再帮他“搞定”、“摆平”了。2019年12月23日,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对孙小果案经再审依法公开宣判,对之前两次改判依法予以撤销,维持1998年一审的死刑判决,并和他出狱后犯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等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十五年的终审判决合并,决定对孙小果执行死刑。

2019年孙小果再审案审判长 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刑一庭副庭长后锋:通过再审来纠错,是一种对正义的伸张。在历史上,我们在哪一个程序也好,不论是哪个法院,哪一级法院,所犯下的错误,我们都下决心坚决予以纠正。

孙小果案历经20多年终于落下帷幕,情节看似荒诞离奇,其实是一出不折不扣的悲剧,许多人为此付出的代价,堪称生命难以承受之重;对人心造成的伤害,也是法治难以承受之痛。对于为人父母者来说,爱与害的边界何在?对于公职人员来说,该如何把好自己这一关?对于国家、社会来说,如何避免类似的悲剧再次上演?剧终人散之后,值得思考和铭记的东西有很多。

2020年2月20日

孙小果被执行死刑

这一次

他无法再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