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可选”到“必选” 信息无障碍之路还有多远

一名视障者正在使用手机。深圳市信息无障碍研究会供图

调音师陈燕在弹奏钢琴。中国青年报·中国青年网见习记者 张艺/摄

一名视障者正在“听”手机。深圳市信息无障碍研究会供图

今年“双11”期间,一则“30万视障者在天猫分红包”的消息引人关注,“明眼人”很难想象,视障人士如何玩手机、抢红包?

这需要倚赖手机厂商和互联网企业提供的无障碍“盲道”:手机软件优化到无障碍的程度,借助读屏软件读出各个图标和信息,“看”手机变成“听”手机。

据了解,我国知名的主流社交软件、购物平台、新闻娱乐App等都已逐渐加入信息无障碍建设中。今年4月的科技无障碍发展大会上,中国残疾人联合会无障碍环境促进办公室主任吕世明说,无障碍热潮终于来临。

关于“双11”的消息中还提到,目前有30万视障者主动选择网购平台购物。而这个长期失焦的群体,早在2012年的人口数据统计中就已达1731万人。视障人士参与“双11”,是信息无障碍之路的一大步,尽管人数仅是千万视障者的一个零头。

“互联网给了我们自由”

“没有一件不是从网上买的。”陈燕指了指身上的衣服。不久前的“双11”,她买了方便直播的新款手机,便宜29元的纱巾,还给导盲犬添置了狗粮,“吃的不敢囤太多,因为我们不好识别保质期。”

46岁的陈燕是国内第一代盲人钢琴调音师,她生着一双大眼睛,总是高高扎着烫了卷儿的马尾,乍一看与常人无异。对她来说,在实体店购物是件“尴尬”的事情,“这没你能穿的衣服”“瞪着俩大眼珠子不会自己找吗?”诸如此类的话十分刺耳。

幸好有了一条虚拟“盲道”,网购、点外卖、寄快递、订火车票、“看”新闻,生活中的大小事都能通过手机解决。手机是“眼睛”:有了地图导航,不用再找人问路;以前不管做什么总被别人陪着、管着,现在可以一个人出去溜达,喜欢的东西自己就直接买了。

“不方便的人更渴望独立”,对此她深有体会,“互联网给了我们自由。”

走出信息孤岛是在2008年,换掉了多普达、诺基亚,陈燕第一次用上国外某品牌的智能手机。手指滑动、软件读屏、双击选择,语音速度最快可达正常的100倍,陈燕习惯听75倍语速,普通人很难跟上,“抢红包的时候就得调到百分百。”

但在10年前,国内第一代智能手机的信息无障碍优化几乎还是空白。

主动改变者

同样是在2008年,社交软件流行起来,当时还是盲人按摩师的曹军觉得神奇,自己想要体验的时候却犯了难,很多品牌的智能手机没有考虑到障碍人士,并不支持语音朗读,于是曹军有了自己做读屏软件公司的念头。

创业之路格外曲折。由于视障人士的市场利润少,初创公司待遇相对不高,找到第18个程序员时,对方才表示愿意先兼职3个月。此外,在产品设计上,简单的电话、短信读屏容易实现,复杂程序例如手机QQ就读不出来,攻克了4个月仍无结果。他的一个朋友有马化腾的邮箱,曹军报着试试看的想法,给马化腾发了邮件,没想到真有了回音,拿到了QQ的接口。

技术问题光靠自己无法解决。曹军开始主动联系厂商。初期并不顺利,转变发生在2013年,“人们渐渐意识到信息无障碍对于盲人的重要性”。他说,尽管读屏逐步普及应用,但水平不一,且银行类App等至今仍不支持。

曹军从前爱听古龙的《多情剑客无情剑》,姐姐一天只给他读半小时,每到“下回分解”时尤其让人着急。用上手机读屏,曹军花了3天时间一口气听完了。像过去那样没有智能手机的日子,他已经不敢想象。

最难的是“推不动”

2011年初,淘宝前端工程师接到了一个特殊的投诉。因网页改版导致第三方读屏软件失效,一位视障卖家无法在后台正常操作。这次对话,让这位工程师第一次注意到这一群体。网站修复后,淘宝成立“无障碍实验室”,视障人士能参与“双11”狂欢,离不开8年前的这次契机。

大多数企业都是收到视障人士的反馈后,才意识到这批用户的存在。许多视障人士与卖家一样,不懈地反馈,为自己争取更好的使用体验。但现实情况不仅“慢半拍”,往往还伴随“反复性”,“下个版本能读了,下下个版本又读不了了,来来回回的就是一个拉锯持久战。”

一年里,现在的北京市盲人协会副主席曹军有大半时间花在沟通上,陈燕也在意见反馈、社交媒体宣传上下功夫,她玩抖音、做直播、发微博,告诉大家盲人也可以正常使用手机,“许多人还停留在闭着眼睛想象盲人的生活,他们不了解盲人真正是什么样的,那些手机软件的开发者也是。”

而一些企业连“闭眼想象”都不愿去做。深圳市信息无障碍研究会(以下简称“研究会”)的视障工程师王孟琦说,“特别是那些处在生存边缘的中小型互联网产品,有的正在快速增长期,几乎不会考虑视障人士。”

研究会为企业提供代码层面的解决方案。工作5年,王孟琦遇到过很多技术挑战,有的产品框架改动大,自己也不懂,“但这就是时间问题,只要有足够的耐心最后都能解决”。对他来说,最难的是“推不动”,“这是人的问题,如果没有一个触及利益点的时机,许多企业管理者不会考虑无障碍。障碍和无障碍差的不是一行代码、一个字符,而是一个理念。”

把一个产品优化到无障碍的程度需要多大成本?没有人拆分出来做过精准衡量,它应当天然地存在于整个产品的研发流程中。王孟琦认为,这与产品体量、框架、开发者对无障碍的了解以及发布新版本的节奏有关,但总体上不会太高。

作为国内首批支持无障碍的App,手机QQ陆续推出OCR图片文字提取功能、QQ表情读取、声纹加好友等功能,实现2425个无障碍特性。QQ技术负责人黄俊洪说,QQ做无障碍没有KPI指标,也不是慈善事业,是社会公平的一种体现。他们并没有设置一个专门的无障碍功能研发团队,很多无障碍化的工作、功能和标准,在整个产品的研发过程中就已经贯穿其中,验收阶段再请视障人士和研究会测试,协助改进。

从“可选”到“必选”的等待之路

研究会处于用户与企业之间的夹心层,两年前,视障用户曾因无障碍体验变差集体发声。

王孟琦理解用户的感受,互联网产品是刚需,他们急切希望今天反馈,明天就能修复好。但无障碍优化是有过程的,需要排期,尤其对于很多企业,无障碍只是一个“可选项”,优先级并不高,当用户得不到及时回应,或是赶在软件大改版时“刚好”优化,界面天翻地覆的变更,用户一下子适应不了,这才引发了不满情绪。

研究会秘书长杨骅说,研究会和企业正在一步步解决困难。很多产品不知道自己的用户中有视障者,研究会负责普及、告知;企业缺乏专门的技术人员,有时好心办坏事,产品改造得不符合需求,反而做了无用功,研究会就帮助提供技术方案。

15年前,要开办一场无障碍的论坛,影响力还很低,得靠残联的工作人员一对一、点对点地邀请嘉宾。吕世明说,当时的情景不是大家不重视、而是被忽视。不是不人道、而是不知道,不是不理解、而是不了解。

信息无障碍建设一直被推着向前。杨骅认为,有了政府、企业、公众的关注和支持,近几年的信息无障碍发展很迅速,但总体来说还是太少。她希望组织高校的相关专业来研究更多无障碍领域的课题,让未来的开发者们能尽早接触。

障碍人士群体也一直期待国内相关法律法规的出台,来保障他们平等使用互联网的权利。杨骅介绍,在无障碍领域,可供参考的有国际上的W3C标准,IOS和安卓也都有无障碍指南,这些都是推荐性的,约束力不是很强。

如果无法让障碍人士享受到互联网的成果,那么技术的进步只能加大鸿沟。王孟琦说,理想的信息无障碍是可以在任何时候被任何人很顺畅地使用。这不光指视障人士,还包括暂时遭遇障碍的普通人。在许多不方便看与听的场景中,每个人都可能正经历着“障碍时刻”。(张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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